我继续着大西北之行,在汽车里。
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饥饿的猫,钻进裤腿,钻进皮靴,钻进毛袜,也钻进手套和口罩。
脸仓皇躲进了衣领,手仓皇钻进了口袋,就是那脚无处可逃,被啃得直跺,此伏彼起,一浪高过一浪。
刮雨器来回不停地不知疲倦地刮着扑面而来的雪花,刮亮一把张开的玻璃折扇,凭空又增添了几分严寒。
不断呼出的热气,不断扑向玻璃折扇的另一面,不断凝成冰霜,不断被一只通红的熨斗烫去。不,那不是熨斗,那是一只纤细而又单薄的手掌呵!
路帅极了,拴住方向盘也能跑半天,可车轮不时闹些别扭,忽东忽西。方向盘到底生得圆滑,能扭则扭,扭不过则迁就,迁就中寻机再扭,总不与车轮闹僵闹翻,又总能将车轮引上正道。
心,免不了七上八下左冲右突:有时蹦上陡峭的山峰,有时又坠入万丈深渊;有时撞碎在迎面开来的汽车上,有时又滚到了路的一边;有时还会卡在嗓子眼儿里,让人半天透不过气来。
几乎都是陌生的旅伴,几乎都是患难与共的旅伴,路上跑的,还有车里坐的。谁要是滑出了路面,爬不起来,谁见了都会停下,能推的推,能拉的拉,谁也不把力气省下,谁也不把旅伴扔下。
晓行夜宿,又是两天一夜。汽车已到达了终点,在雪花的飞扬下,在欢乐的雀跃中,在目光的依恋里。
我也到达了终点,在那烟囱林立井架林立机声隆隆原油滚滚的戈壁雪原,在那冰雪包围、寒风抽打的低矮的土屋。
土屋里关着和煦的春天,比密封着的火车车厢还要温暖。
水仙用浓香呼唤着你,兰草向你张开了温柔的手臂。金鱼为你舞蹈,漾起一江春水。画眉为你歌唱,带你走进春天的山林。葵花子和西瓜子比邻于两只茶盘,比着魁梧,比着丰满,比着谁最讨人喜欢,让人时时挂在嘴边。葡萄干是能吃的玛瑙和翡翠,真香呀,真甜!
炉火正红,牛肉兔肉骆驼肉垒成一座座云雾缭绕的山石盆景。羊肉串烤香了整个屋子,引得口水泛滥,淹没了牙齿和舌头,冲决着嘴唇。
大碗大碗的奶子茶,飘着鲜美的清香。大碗大碗的葡萄酒,溢出甘甜的玫瑰红。
看一眼都饱了醉了。真要是不撑大肚皮不灌进云里雾里,主人的鼻孔会冒烟,眼睛会喷火,帽子会升空,肚皮会爆炸,说什么也不会弹起冬不拉,说什么也不会敲响手鼓,说什么也不会放飞激情,说什么也不会旋转欢乐。
我该回江南去了。那一间间土屋里天天扔出去的水,还站在门前,站成了山丘,一站就是几个月,竟和我一样,不肯离去。
我还是回到了江南。多少年过去了,大西北还留在我浓浓的甜甜的记忆里。